望都城楼一声叹

因为想补充完善《康熙字典》，王锡侯惹来了杀身之祸。

　　□于兰茹

　　站在楼顶，看着望都城区高楼林立，二百多年前那个曾经站在望都古城楼上吟咏的书生的背影，再次不可扼制地浮出脑海。他衣袂飘飘，一叹一咏，将望都美景尽收笔端。几年后，一道谕旨传下，书生魂魄西归，空留下那些华丽诗句隐于渐渐泛黄的纸间。他就是乾隆年间曾任望都候选知县、后来因“字贯案”被乾隆皇帝处斩的王锡侯。

　　翻开望都旧志，透过古板规整的文字和线条粗疏的绘图，方才知道望都旧城当初曾是多么的巍峨气派，高大坚固。望都古城始建于唐武德四年，后经宋、元、明、清各代不断扩建，尤其是明景泰年间还把位于城外的尧母陵围进城内。20世纪初的望都古城，城墙周围4里余，南北瓮城、魁星楼、角台、炮台俱全。城内寺庙祠堂坊表众多。整个望都古城以及周边诸多美景，共同构成了当时的“望都古八景”，尤其是望都古城、尧母陵庙、帝尧庙、九水环清等，成为帝王文宦来望都拜谒寻根、为官赋闲时吟咏的对象。

　　在这群人中，就有这位王锡侯和斩他于市的乾隆皇帝。

　　王锡侯是江西宜丰县人，生于康熙年间，5岁发蒙，8岁通晓训诂。他小时候家里很穷，所以发愤读书，立志求个功名，他住在祠堂里，每天让家人用篮子从墙洞里给他送饭。可即使这样，直到24岁才补了个博士弟子，38岁才中举，到乾隆三十六年时才只是个望都县的候选知县，按当时人们的看法，王锡侯就是一个学究气很深的迂腐书生。在望都时，他受命编修《望都县新志》，因而对望都县的山川地理、风俗文化有了深入的研究。工作之余，他登上望都城楼，面对万千美景，妙语蕴发于胸，写下了《登望都城楼赋》，表达了对大好河山以及仁人志士的赞美之情。

　　因为仕途不得志和学究气，王锡侯潜心研究《康熙字典》，发现如此一部由国家最高领导下旨编写的字书之集大成者，竟然也存在不少缺憾。于是立下宏志，要把这部辞书加以补强，这为他最后悲惨的命运埋下了“伏笔”。柔弱书生的毅力也是惊人的，有时候这种毅力坚定到执拗的地步。虽然一些文字记载中称王锡侯一生著述颇丰，但这17年时间，他把大部分精力倾注到了这个最终要了他命的工作上。

　　王锡侯编的这部辞书，针对《康熙字典》中收字太多、“然而穿贯之难”等缺失，进行补充完善，使学者举一反三，便于查找。这部书共分天文、地理、人事、物类四大类，共四十卷，取绳穿铜钱之意，为这部书取名《字贯》。乾隆三十九年，在友人资助下，王锡侯花千金巨资自费雕刻印刷《字贯》。然而，就在他在书中苦口婆心地举例教人如何避讳皇家的庙讳、御名时，自己却不知不觉间犯下这个致命错误。就这样，如此一部费尽心力、又非常实用的好东西，却酿出了清代著名的文字狱案。

　　原来，在王锡侯的老家村里，一个叫王泷南的本族人，因为与王锡侯的祖坟占地发生纠纷，怀恨在心，乾隆四十二年，告发王锡侯批评、删改《康熙字典》，另刻《字贯》，诬蔑贬低圣祖康熙帝，实属狂妄悖逆。乾隆皇帝听后龙颜大怒，一道谕旨，年近七旬的王锡侯被斩立决，家中15岁以上子孙17人也尽数问斩，其他人充边为奴。江西巡抚海成被判斩刑，江西布政使赣南道周克开、按察使冯廷丞革职交刑部治罪，两江总督高晋降一级留任，上上下下牵连近百人。而凡是与王锡侯有关的书籍也全部列入禁书之列，这其中就包括由王锡侯于乾隆三十六年主持编修完成的《望都县新志》。这一年是乾隆四十二年。四年后，乾隆皇帝第二次到望都拜谒尧母陵，以后又于乾隆五十一年、五十七年两次亲临望都拜陵。不知当乾隆皇帝以头触地的一刻，有没有想到过那个曾吟咏于望都城楼、后被他枉斩于市的青衣秀才。

　　或许是有哪位心慈手软之人手下留情，乾隆版《望都县新志》仍然有版本留存于世。翻开后世流传的乾隆版《望都县新志》，在重修县志名单中，找不到王锡侯的名字。想必是后人纠结于编修者的罪名与这部志书的史料价值，在另一位参与编修的候选知县陈启光名字的并列位置，只有“候选知县”字样，这四字的后边是半行留白，想必是传抄之人将名字略去了吧。幸运的是，在这部志书内文中，王锡侯所写的几首赞颂望都风物的诗赋却没有被删除；无独有偶，在清光绪三十年《望都县新志·官制》中，历代知县、教谕、典史、训导的名字都一一罗列，却同样找不到王锡侯的名字。更为悲凉的是，因为是背着忤逆的罪名被斩，王锡侯这个当时朝野轰动、妇孺皆知的名字，甚至都没能上得了族谱。

　　一个因学术问题而丢掉性命的落魄文人，已然随着清风走进历史。而他留下的那些少之又少的诗赋，却让我们穿越历史，来到那已不复存在的望都古城楼上，脚踏一方方已经剥蚀的青砖，循着那声声咏叹，看到了望都城外那翠壁风烟、珠泉万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