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的夏天是从蝉鸣开始的,蝉鸣是乡间夏日的一个鲜明标志。
我们村里把蝉叫做“知了”,每到初夏,村口的老榆树行子下总会聚集好多人,或者乘凉或者安排下地干活,孩子们则在树下捉知了。捉知了的器具是自制的,拿个竹竿,在前面用铁丝窝个圆圈,绑上一个塑料口袋,铁丝的另一头绑在竹竿上,类似于现在的捞鱼网子。
有种蝉我们叫它“伏帖伏凉儿”,这么叫或许是因为它的鸣叫声特殊吧,现在总会觉得它的叫声充满了愤怒、慌张和烦躁。我曾经很认真地捉它来和知了做比较,发现它们的发声器形状不一样,它的发声器是长条形,而知了是椭圆形的。
小时候,每当听到它的叫声,我们就会说起自己编的歌谣:“伏帖伏凉儿,搬砖盖房。”
童谣多是姥姥用来哄孩子睡觉的,口口相传,朗朗上口。
姥姥经常念叨的那些是:
小老鼠,上灯台,偷油吃,下不来。喵喵喵,猫来了,叽里咕噜滚下来。
小小子坐门墩,哭着喊着要媳妇。要媳妇,干啥呀?点——灯,说——话儿,吹——灯,做——伴儿,早上起来给小小子梳小辫儿。
拉大锯扯大锯,姥姥家门前唱大戏。娶闺女,叫女婿,就是不让狗蛋去。
笑话笑话一大掐,锅台上种咧二亩瓜。瓜呢?卖咧。钱呢?打油咧。油泥?猫喝咧。猫呢?上树咧。树呢?大水冲咧。水呢?和泥咧。泥呢?脱坯咧。坯呢?盘炕咧。炕呢?小孩尿咧。小孩呢?趴着锅台数小钱呢!
乡村的夏夜闷热而潮湿,夜晚在大街上乘凉,小伙伴们就缠着太爷爷讲故事。他照例先抽一袋烟,把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一下,再卷起来插在腰里,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:“想听长的还是短的?”
“我们都回答,听长的,听长的 。”
他说:“从南边飞过来一个屎壳郎一头撞在北墙上,从北边飞过来一个屎壳郎一头撞在南墙上,从东边飞过来一个屎壳郎一头撞在西墙上,从西边飞过来一个屎壳郎一头撞在东墙上……”
他能慢慢悠悠地讲上一宿,而且东西南北从来不带错的。
直到我们听麻烦了,才都说听短的听短的。太爷爷拿起像济公一样的破蒲扇摇半天,才从干裂的嘴唇边冒出一句“从天上掉下来一只屎壳郎,我上去一脚,踹死了。完了。”
那时候,村里的大水坑还有水,一到中午或傍晚就成了孩子们的水上乐园。在泥水中嬉戏,一丛狗尾草、一只黑老婆虫、一捧大青枣、一串涩涩的杜梨,都曾经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乐。
农村教给我朴实无华,田野教给我宽广博大,父老乡亲教给我真诚善良。最近总是回忆过去,暗思是不是自己老了。每当夜晚睡不着时,儿时的情景总是像旧电影一样,清晰又模糊,时隐时现。
没牙的姥姥盘腿坐在用麦秸秆拧成的蒲团上,一把用布条包边的蒲扇驱赶着燥热和蚊虫,日子慢慢地不知不觉间消解在漫长的夏天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