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六十八岁的时候
我只是她的一个儿子,叫三儿
母亲八十六岁的时候
我成了她所有的儿子
一会儿叫老大,一会儿叫老二,一会儿叫老三
母亲在的时候,她是许多女人
做饭的女人,洗衣的女人,喂猪的女人
命苦的女人,井水一样的女人
母亲走了,她就成了一个女人
一个越走越小越走越模糊只剩背影的女人
捡废品的老人
脚蹬三轮车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
绿色的垃圾桶是他的矿场
他像一个矿工,每天从垃圾桶里
淘出他命中的黄金
他专注地捡拾着
退出我们生活的纸箱、酒瓶等
这些,在他的天空里
就是发亮的星辰,就是光
就是温暖,就是他孙子的
课本、铅笔、零花钱、辣条、五块钱的煎饼
这些,是构成他幸福这架机器的零部件
他要让他的幸福转动起来
他想让他的孙子仰望他
他想让他的孙子以崇拜的口吻
喊他爷爷,他想让他的老年
让他的命,有色彩,有分量
他在努力抗拒着
成为废墟的一部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