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秋雨一场凉。
这是立秋后的第二场雨。说来也怪,一近立秋,雨立刻改了急躁狂暴的脾气,变得拖沓且韧劲十足。立秋后还有一伏,天依旧闷热,亟待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散,半个小时,最多一个小时就足够了。云来了,雨沥沥拉拉从半夜下到天明,再从早晨下到傍晚。天高了,云薄了,甚至能看得出云彩间的缝隙。心想,再过会儿雨就停了。
可天都黑了,雨还在下……
小枣树上一树晶亮,铺开树冠,遮盖了门楼。
米姐家有一个精巧的小门楼,还有完整的青砖院墙。
下雨天就是星期天,人们不用下地干活。凉气从窗外一股股涌进屋内,暑天的粘热稀释蒸发了,身上感觉清爽舒适,该披一件长衣了。上了岁数的人说趁凉快睡半天觉,一群中年人聚在叔叔的小屋里聊闲篇,院子里搭的柴棚下,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着打扑克。
下雨天不是小学生的星期天,披着塑料布的、顶着尼龙袋的、戴着草帽的孩子们躲着街上的水洼,蹦蹦跳跳上学去,雨衣和雨伞不多见。学龄前的孩子趴在窗台上抱怨:雨怎么还不停啊,小伙伴还等着我玩呢!
母亲坐在炕头上纳着鞋底子,先用锥子扎一个眼,然后把带着麻线的大针透过去,再将麻线网在锥子把上紧勒一下,扎几针就把针在头发上蹭蹭。孩子们穿鞋忒费,半年就露出了脚趾头。老二老三的棉靴子也穿不得了,山药块一样的脚丫子一年一长。
米姐在门洞里纺线。纺车悠悠地转,嗡嗡声被雨声吞没了。长线在锭子上一圈圈缠绕,就像米姐的心思。过完大秋,她就要到很远的新家去了。
门楼正对面有一道影壁墙,遮住了小枣树的半个树冠,也挡住了纺线的米姐和她的思绪。影壁墙前面是高高的麦秸垛,垛顶上抹着滑秸泥,像扣着一顶草帽,把垛压低了一截。滑秸里杂裹的麦粒发了芽,稀疏地长了一层绿苗,麦秸垛摇曳生姿。天、树、墙、房子、街道、垛都湿漉漉的,人们做饭烧柴都去掏垛里的麦根,麦秸垛被掏了一个大洞。
四儿和燕儿在洞里过家家,5个泥捏的娃娃安静地躺在炕上,四儿搓着麻绳——细麦秸,燕儿缝着衣裳——将杨树叶子串起来。他们手里忙着,嘴上也不闲着,一言一语地说着庄稼——农民的孩子从小就懂得种地。
妈妈喊:“四儿!燕儿!撕抱麦根来,熬粥。”他们一人抱了一抱麦根,穿过门洞,跑进屋里。
打扑克的从棚里钻出来,伸展着胳膊腿,回味着得意的一把牌;唠闲篇的散了,陆陆续续走出小屋,半天的话全散进雨声里飘走了;妈妈把鞋底子和针线放进笸箩里,到灶间和面贴饼子;米姐收起纺车放进东屋,来到灶间帮妈妈烧火。
街上,放学的孩子们,呼喊着蹦跳着钻进一家家的柴门小院里。
蓝色的炊烟从烟囱里升起,贴饼子的香味从窗里飘出来。
两个戴着草帽披着蓑衣的人从村外走来,一个是队长,他看到大墙西的绿豆熟了,决定天一晴赶紧安排收割;另一个是祥顺爷爷,背着一筐头间苗下来的小白菜。祥顺爷爷进了家门,分了一半小白菜扔给圈里的老母猪,另一半洗净,晚饭蘸蒜汁吃。
秋雨绵绵,浸润了夜,浸润了月,浸润了梦,一年又一年。
绵绵秋雨中,庄稼在长,人在长,村庄在长,岁月在长。多年之后再回村庄,村庄像成熟的庄稼已经收割,一座现代化的时尚新城正破土生长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