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小一直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,直到1990年到保定师专上学,母亲说:“娃到城里了,去商店买双鞋穿吧。娘做得太土,会让人家笑话的。”可我不觉得母亲做的鞋土,穿习惯了,结实跟脚,走路踏实。为了让母亲以后少受些累,我便同意了。
母亲做一双鞋费时又费力,都是利用农闲时节,做完一大堆家务后才带上顶针,穿针引线,用锥子穿透,再把钢针插入,用小钳子叼出,这才算做完一个针脚。一双鞋千余个针脚,这是需要多少个时日、需要多么强的坚持、饱含多少舐犊深情的母爱啊!
母亲把平时积攒的布头、布片平铺在方桌上,铺平一层涂一层玉米糊,精心拼接成大块做袼褙,然后把袼褙拍在屋墙上。家里7口人,母亲有时一连要做三四块。阳光好时两三天后袼褙就能晒透,揭下来,平整挺实,足有两毫米厚。
母亲从集市上买回黑色条绒布,比照每个人的纸板鞋样,细心专注地裁剪鞋帮、鞋底。我们小孩脚丫子长得快,母亲就特意做大一点,能多穿两三年,还可以弟弟穿哥哥的、妹妹穿姐姐的。我们都懂得珍惜母亲的劳动成果,雨雪天尽量不湿透,及时烘烤晾干。每个针脚都是母亲的辛勤汗水,怎能不珍惜呢?
“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”千层底里千百个日出月落,千百次针线穿行,在朴素的光阴里,母亲已青丝变白发,皱纹爬上脸颊,手指粗糙,布满老茧,腰身越来越弯……
母亲已去世十余年了。油灯之下,母亲守着针线笸箩,一针一线安静地纳着千层底——这样的画面常常在我的梦里出现,在我的心头涌起阵阵感恩的涟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