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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淑彦|老宅

来源: 保定晚报  作者:王淑彦
2021-09-07 14:42:3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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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家里的群里,四哥发布了一条信息说,老宅子要坍塌了,让大家出出主意咋办。大家心情激动,都要求把房子重新盖起来。

  “姥姥家的房子别看矮,但暖和。我还想躺在炕上数星星呢。你们要是翻盖啊,算我一份,我也出钱。”一个外甥说。

  “能躺在炕上数星星,那也能在炕上望月亮吧,多惬意啊!盖吧盖吧,浪漫的生活。对了,听我妈妈说,还能在房顶上看长城哪,还能听到大山的回声,多美啊!那是城里人向往的地方啊!”外孙子想象着,描绘着。其实,那就是我们小时候的真实生活。

  母亲去世后的第一年,那座温馨的小院突然冒出来一棵棵洋槐树。30多年过去了,那些洋槐树似乎是一下子长到了20多米高,双手一搂都快抱不住了。每年的五六月份,满院黄白色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钻出浓密的长卵形的树叶,散发出清新的淡淡芳香。每每在这个时候回到院中,浑身都被芳香浸染着,好像母亲伸开了双臂拥抱着我们。我们在那里相聚,回忆往事,有说有笑。大家神奇地发现,那些树仿佛不是树,而是母亲的化身,洋槐树摇曳的沙沙声分明是母亲的嘱托和叮咛,槐花的馨香气味好像是在母亲怀抱里闻到的乳香,习习的清风分明是母亲的抚摸与亲吻。

  老宅子的去留,棵棵洋槐树牵动着每个家人的心。

  算起来,老宅子该有一百三四十岁了。我们的祖籍在白洋淀的边上,算是一个小小的殷实之家。祖辈们为躲过水灾和八国联军侵略的外患,逃到山里的高台上,建屋定居,繁衍生息,但却没有躲过日本人的魔爪。

  “九·一八”事变后,大伯父被国民党抓壮丁,背硫酸时烧死了;年轻的二伯父王垠去保定参加了抗日救亡队伍,成为一名早期的共产党员;三伯父参加了八路军——老王家又有了一个特殊的称呼:抗属。

  1937年11月的一天,父亲接到命令,要求组织村上的民兵埋伏在闫庄子的山坳里,负责配合八路军歼灭从易县进犯涞源的日本鬼子。那天,父亲对奶奶说日本鬼子要攻打县城了,劝奶奶和乡亲们一起躲进沙沟里。奶奶还有些舍不得房子,祖父是个见过世面的人,他好像知道了父亲要出去干大事的意思,就嘱咐说:“放心去吧,家里有我呢。”父亲辞别了二老,随队伍出发了。

  那次战斗进行得很激烈,凭借着地形和熟悉的环境,军民打了个大胜仗,鬼子死伤200多人。清理战场的时候,父亲把眼光扫向了北边一河之隔的自己的村庄,大火熊熊,浓烟弥漫,一股烧焦的味道飘了过来。“不好了,败退的鬼子又到咱们村里祸害去了。”

  他们穿过玉米地,蹚过拒马河,返回村。

  在熊熊的“火龙”面前,父亲和他的伙伴们挥舞着扫把猛烈地抽打着。扫把着火了,浇上些水,扫把烧没了,再抽出一把把荆条在房梁上、在梯子上拍打着火苗。他们救下了几处房子之后,父亲最后来到了家里,房上的椽子、檩条都烧落架了,木料发出了嘎巴嘎巴的声响。队友们抽打着余烬,父亲发现了蜷缩在西墙根下的祖父祖母,他们相拥在一起。

  父亲找来了木匠,把烧焦的柱脚顶端锯掉,露出新木茬,又把烧糊的大杔、上梁、中梁刮去糊面,露出木头面,再在新茬上装上了椽子、檩条,加盖上青瓦就算盖成新房子了,只是比隔壁三祖父家的房子矮了一些。

  老家房子第一次被烧时,母亲还在水桥沟种地,喂姥爷跑脚的骡子和马。当年母亲成为共产党员后,父亲一直追求母亲。母亲听说父亲先救别人家的房子却让自己的房子落架了,这才开始心动。后来,母亲成为老宅里的主人,是住在里面时间最长的一位。没想到,母亲住进一年后,老宅子又一次遭灾。

  我们的村庄四面环山。村北部的群山中,盘旋的长城犹如一条巨龙,保护着这里的山川大地和人民,但却未能保护群山里的宝藏。日本人在北山上开了石棉矿,抓民夫运石棉,修公路,打石棉矿石。新婚不久的父亲和母亲接到上级通知,设法切断交通,不能让宝藏糟蹋在日本人的手里。在老宅的炕上,听着拒马河的浪涛声和运石棉的日本汽车的轰隆声,他们的心里极不平静。望着窗前的明月,他们谋划着如何切断日本鬼子的运输线,保住我们的石棉矿。

  第二天,村上的民兵来到长城岭的马路上。从山上滚下一颗颗巨石,用铁锹挖出一条条壕沟。当鬼子发现的时候,长岭梁上的山路已被破坏了两公里多了。父亲和他的队员们好像完成了一次光荣的使命,快速返回村上。回来的时候,他们被站岗放哨的鬼子发现了,人虽没有被抓住,可无辜的老宅子被放了第二把大火。

  母亲和父亲又一次重复着救火的路子——先救他人的房子。当回到自己家里的时候,房顶子又一次脱落下来。再次盖上房顶进屋住的时候,房子又降低了高度。

  祖屋的第三次劫难是为了给抗日民主政府和八路军运输军粮。父亲告诉母亲,抗日民主政府的同志和前线的战士们在吃臭椿树叶、山桃树叶充饥,战斗力急剧下降,上级通知要把坚壁在后沟子的公粮送出去。在那条热乎乎的炕上,他们俩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:用给爷爷奶奶准备的棺材将粮食送出去。

  粮食送出去之后,日本鬼子点燃了第三把火,第三次修好入住的时候,房子更矮了。不久大哥出生了,后来他长了一米八二的大个子,进门的时候父母总是提醒他注意别碰着头。

  新中国成立后,日子平稳了,我们过着屋矮声高的热闹生活。记得兄妹8人坐在热乎乎的炕上,脚对着脚猛劲地对着踩,谁的脚先歪了谁就会输,谁输了谁就要唱歌。我最小,也想显摆显摆,故意被踩歪了,站在炕上大声唱起来。把熟悉的歌唱完,哥哥姐姐们还得再教一首新的。

  有一年,一组工程兵铺设光缆,挖好了导流渠后挖沟铺设光缆设备。正在铺设线路的时候,导流渠冲开了一个口子。眼看着就要前功尽弃,战士拉起手来,坐在缺口的位置,用身体挡住了缺口。在高处观看的母亲急忙回到家中,把正房腾出来,把住在东屋的战士们的被褥抱进了正屋,烧了满满一锅热水,又煮了半锅姜汤水送到了工地。当战士们回到家里,身高一米八的大个子士兵低头走进正房用母亲热水洗脸泡脚时,眼泪就像珍珠一样流淌。

  母亲在世时建了两个大院,房子是够住的,那个老宅子一直保持着第三次重盖的样子。面临房屋倒塌,由四哥申请,经村两委同意,我们兄弟姐妹们集资重盖了新房。想不到的是,房子盖好后,院子的中央又长出来几棵新洋槐树苗。四哥发来邀请,每年中秋节和洋槐开花的时候是大聚会的日子,每个人都得回来。每年选出一个院长,负责平时的小聚和大聚。

  群里通知:请家人们把自己从老宅子里拿走的物件、照片收集在新宅子里。每个人要写“我和老宅”的故事。还要把每年进步的变化的故事写成文字,存放在新屋里。

关键词:文苑,老宅责任编辑:马书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