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今的年轻人听说过大漠深处的驼铃,也听说过茶马古道上的马铃,可是,你可曾知道还有一种早已沉寂在岁月长河里的牛铃吗?
我知道,那是半个多世纪前的记忆,是我少年时的乡音。
记忆里的那群牛,不属于我家也不属于他家,而是属于生产队这个大家。
牛性情温顺,吃苦耐劳,是农耕时代农民的主要生产工具。它们拉犁耕地,拉车运肥,吃的是草,干的是人的活。
农村养牛,习惯在牛的脖子上挂一个铃铛,拖犁、拉车,老牛走起来不紧不慢,项下的牛铃也在唱着一曲田园歌谣:叮铃,叮铃……
给牛系铃铛是有规矩的,给公牛不给母牛,给大牛不给小牛,给牛群里的领头牛和斗牛中的居胜者,对牛来说,那是人们所赋予的荣誉和头衔。
田间高低不平的土路上,头戴草帽的老汉坐在牛车辕上,手里摇着一条牛绳,嘴里唱着老掉了牙的皮影调,优哉游哉,伴着西坠的斜阳,洒下一路牛铃声。
晚秋的田畴里,两头黄牛拉着一张犁杖,犁铧翻起黑褐色的土浪。老牛鼻子里喷出一股股白色的气流,那牛铃声听起来也不再清脆,节奏更显得迟缓。扶犁把式偶尔挥动手里的长鞭,一声声脆响淹没了牛铃的低吟浅唱,还能听到一声声“吁吁——喔喔——”的大嗓门吆喝声。
耕牛在繁重的劳作之余也会有喘息之机。这时,使牛人会解开系在牛肩头的牛轭,任其四处寻觅有柴草的地方,暂时补充营养。
潇潇冷月下,使牛人凭借远处传来的牛铃声判断牛是在何方吃草,或是在何地反刍,以此对牛实施“远程监控”。
你看那头老黄牛,也觉得戴着这颗牛铃就像戴了一顶皇冠,走起路来牛气十足。就连牛把式也多了几分牛气,跟在牛屁股后边还一步三晃呢。怪不得,那年老叔为给他使的老牛挂个铃铛还和队长吵过一架呢。
年少的我,常常在夜幕里静静地聆听回响在田野中的牛铃声,是那么悠远,那么悦耳,还有几分神秘。我羡慕老黄牛那个装饰,走起路来就像有人在鸣锣开道,路人见了会退避三舍,那是何等威严,比生产队长都厉害。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那天夜里,我的项下也多了一条项链,上边系着一个银铃。上学的路上,一群男孩女孩跟在我身后疯野,一路上那个铃铛响个不停,叮铃,叮铃……忽然,我觉得屁股上挨了一笤帚疙瘩,原来是小闹钟响了,妈妈见我没醒,怕我迟到,随手举起笤帚“赏”了我一下。我醒过来摸摸脖子,啥也没摸到,只好悻悻地爬起来上学去。
后来,牛没了,回响在村头、田野的牛铃声也早已消逝了。当年赶着牛车的老汉连同那破车、老牛、疙瘩套一起埋进尘埃。从此,那牛铃唱出的歌谣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