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贾文富|看羊卧地

来源: 保定晚报  作者:贾文富
2021-08-03 19:45:5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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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羊卧地在阜平县有着悠久的历史。在大山中种地施肥,农家肥只能背到距离村庄较近的地块,地远了要从家里往山上送粪,费工费力很不划算,因此只能把羊赶到地里,让羊在地里卧一夜,把粪便拉在地里,起到给土地增肥的作用。

  让羊老老实实地在地里待一夜,它才不干呢,它饿了就想吃,寻找好吃的草和粮食作物。要它不跑出地边,就必须有人看着,因此就有了“看羊卧地”这么一说,这个“看”读一声。

  看羊卧地是一件很辛苦的差事,要一晚上不睡觉。做到一晚上不让一只羊溜出地边,需要很强的责任心,不光不睡觉,还要时不时绕卧场转一圈,看到有逃跑意向的羊往回轰打。如果不小心让羊跑出了卧场,还得赶紧追回来。不管晴天还是雨天,不管光线明暗,不管地形陡峭还是平坦,只要一晚上没一只羊跑出卧场,没吃了卧场周边的庄稼,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。

  可别小看这一只羊一晚上拉那么几十个羊粪蛋,尿那么几次尿,吃青草的羊粪尿是很肥的。卧场的大小、卧地的多少也很有讲究。过去大山里放羊,一群羊一般是一百二三十只左右,羊太多了就要再加一个人,叫打伴的,即辅助放羊的。

  如果有两三亩地一晚上卧完,就要倒两次场,也叫挪座。前半夜一座,后半夜一座,天亮后一座。挪座有个决窍,人要从卧羊少的地方开始轰羊,羊被轰起来后往人的背后走,安稳下来后就开始拉撒,这样羊粪就拉得很匀。羊拉撒完了,一个人在前边叫,另一个人在后边赶,挪到一个没卧过的地方,让羊慢慢卧稳,这就叫挪座。一晚上只卧一座就很肥,但也不能一晚上不轰羊,轰一次就拉一次,轰得少就拉得少。一晚上卧一个死座,地当然就很肥,庄稼就长得茂盛。

  羊卧地从清明时节到晚秋的寒露节,在土地下种前哪个地块也可以卧,夏末秋初卧种荞麦萝卜的开荒地,收了秋地里没庄稼了又开始卧。在青苗占地且阴雨连绵的季节找一个离地近且通风好的砂岗,用木栏做个羊圈把羊圈起来,叫作扎粪。扎粪是一群羊一个圈,一个人看羊就可以了。

 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,我们村有三个生产队,每个队有一群羊,到羊卧地时三群羊就合在一起。清明时节母羊下了羔,一群羊近200只,三群羊合起来算一个中型卧场,看羊需要两个人。三个队每个队两夜轮流卧地,每个队都备有两件皮袄和两张毛毯,这是看羊人的装备,谁看羊供谁用。毛毯是用羊毛纺成的毛线编织成的,质硬且保温差,有一定的防雨功能,铺到地上防潮。过去每年晚秋或初冬都有山西的口袋匠进村做毛口袋,那是没有塑料编织袋的年代,毛口袋就是装粮食最好的用具。做毛口袋先把羊毛纺成线,再编织成大概七八寸宽几丈长的长条,4尺长裁一条,两条缝合成一片,两片叠加缝成口袋。裁成5尺多长,多条缝连一起就是毛毯。

  1966年8月5日,我在吴王口高小毕业了,参加了中考后回到家中,每天在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。那时我体重88斤,力气小,很多农活也干不好,经常遭到队长和大人们的训斥。有一天我们队轮到我父亲看羊卧地,我试探着说:“今晚我替你看行吗?”父亲用不信任的目光看了看我说:“看羊很受罪,你受得了?”我说:“让我试试吧。”父亲同意了,然后又找到另外一个看羊的,把我替他看羊的事说了一番,并嘱付了我几句。

  和我一起看羊的是一位姓周的老年人,父亲叫他表叔。这天下午生产队还没收工,我们就提前回到了家,早早吃了晚饭,背起生产队装备的皮袄、毛毯和自己的棉裤,天还没黑下来就赶到了卧场。看羊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,到场不能等到天黑,天黑了,放羊的回家就看不清路了。放羊的走后,我绕卧场转了一圈把羊打定,在场边的一块大石板上坐下和表爷爷聊了起来。

  “我没看过羊,今天是第一次,表爷爷多多指教我啊。”

  表爷爷说:“这看羊没什么巧把艺儿(即技术),不怕受罪,勤快点,别叫羊跑出去吃了庄稼就好。”

  我高兴地说:“今天晚上你指挥,跑腿的事就交给我吧。”

  表爷爷很高兴,随即夸起了我:“你这么小就替你爹看羊,不怕受罪,真是个懂事的孩子。你爹有盼头了,以后你们家一定会过上好日子,光景赖不了。”

  听他这么一夸,我也挺高兴,随即拿出了我心爱的宝贝——手电筒,打开开关,放了一下亮。表爷爷说:“嗬!你还有这么个好东西,今晚上用它打羊可就方便多了。我照亮拿的是麻杆和火绳,以前我们看羊都用它照亮。”

  说话间天黑了下来,表爷爷让我把棉裤穿上。当时羊卧的是刚起茬的种麦地,我们这儿麦子种得有点迟,已是寒露节了,后半夜确实挺冷,可天刚黑下来,穿上个棉裤,还真不是个味,两腿迈动增加了很大的阻力。我打着手电绕卧场转了一圈,大羊倒没动,打回了几个活蹦乱跳的羊羔。转完后我又回到了卧场边那个大石板上,坐在毛毯上休息。

  不一会儿,我听到有羊吃草的声音,以为是羊跑出地边吃草了,打开手电看了看,羊卧得好好的。表爷爷说,前半夜羊吃饱了,它们不会跑的,后半夜要多注意。

  我随便应了一声,也没多在意,就躺在毛毯上伸了个懒腰,仰望着满天星星。卧场内又传来羊吃草的咀嚼声,声音越来越密集,好像全卧场的羊在一个大草原上用力地啃草。我好生奇怪,翻身坐起,打着了手电一看,还真是,全卧场大大小小的羊,嘴都在嚼动。我好奇地问表爷爷:“羊在吃什么?怎么它们的嘴都在嚼东西?”

  “这是倒嚼,羊白天吃的草有没嚼烂的,消化不好,晚上就返上来重新嚼烂再咽下去。”

  大概晚上11点左右,表爷爷说:“该轰羊了。你轰它它才拉尿,不轰它卧着是不拉尿的。”于是我打着了手电,学着他的样子把全卧场的羊都轰了起来,果然听到了拉撒声。

  羊卧稳后,表爷爷说:“我看着,羊不跑你就睡,有羊跑了我再叫你,你起来去把它打回来。”

  当我睡得正香的时候,猛听得有几只羊“扑扑”地像人打喷嚏似地喷了几声,全卧场的羊一窝蜂似地冲出地边向山坡上跑去。

  表爷爷不紧不慢地喊了几声:“哎,哎,哎……

  羊听到喊声,在山坡上停住了脚步。我猛然坐了起来,神情紧张,不知所措。表爷爷说:“没事,羊惊了,你慢慢走过去,稳稳当当地把它们打回卧场就没事了。”

  我把羊赶回了卧场。表爷爷说:“人是羊的主心骨,羊惊了,全卧场的羊都极度恐慌,人要表现得不慌不忙,极其淡定,羊才免惊。如果羊一惊,人也急急忙忙站起来,慌慌张张去打它,它会跑得更远。”

  后来又挪了一座,轰了几次羊,除挪座前叫后赶外,我都没让表爷爷上场,并且隔一会儿我就巡逻一次,一晚上没一只羊跑出卧场。熬了一夜,终于天亮了,表爷爷说咱俩谁逻羊?我不懂逻羊是怎么回事,他说:“晚上两个人叫看羊,天亮了一个人看就叫逻羊。晚上看羊每个人10分工,白天早上到中午一个人逻羊6分工。”

  那时我白天加早上干一天才6分工,这逻羊多半天就6分工,于是我愉快地接下了逻羊的任务。表爷爷嘱咐了我几句,背起了他的行装就回家了。

  太阳老高了放羊的才到了卧场。虽是辛苦了一晚上一上午,可我挣到了16分工,差不多顶我在生产队干三天活。

 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随着种地使用化肥的多样化和农村土地的责任承包,人们越来越不重视看羊卧地了。如今,随着国家重视植被绿化和退耕还林,看羊卧地就彻底退出了历史的舞台,成为一种乡愁和历史文化。

关键词:文苑,羊责任编辑:马书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