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今年五十有六。像我这个年龄的人,喜欢听戏的好像并不多。
说是喜欢,并未到痴迷的程度。只是有几天不听,好像日子里少了点什么。于是,听戏也就成了一种不可或缺的精神需求。就像美食里添加的那些作料,没有它,照样能填饱肚子,不至于产生饥饿感,但终归是显得寡淡、少了滋味。
与别人追星不同,我听戏,偏爱票友,抑或业余爱好者的表演,一来接地气,二来能面对面见到真人,听起来更有现场感和互动性。城市里,但凡上点规模的公园,总会有撂摊唱戏的人,不用刻意寻找,大老远就能听得见,那咚呛声和咿呀声,就是显性的标志。脚步跟着耳朵走就是了,一准能寻得到。
我最爱去的那个戏摊,在滨河公园长廊的最西头,下午的场,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很多人,足见那里的人气有多旺。料想,那些老哥老姐、叔叔阿姨也如我一样,偏爱地方戏曲,比如河北梆子、保定老调什么的,巴望着能在乡韵里激活体内快乐的因子,让整个下午都沉浸在悦爽里。
我喜欢听戏,应该和母亲有关。那时我还小,不更事。但母亲和一帮姐妹唱戏的场面,着实吸引了我好奇的目光。母亲那会儿还年轻,三十左右的年纪。村里组织文艺宣传队,爱唱爱跳的母亲当仁不让地成了骨干。她们排演的不是什么大戏,都是应景的小节目。不过,那一招一式,都极其认真,特别是对唱腔的把控,丝毫也不含糊。母亲说,唱戏跟过日子一样,要得就是精细,一点也不能马虎。
有时候,我看着看着,会忍不住在一旁边比划边哼唱,兴许是太投入了,母亲她们停在那里,眼睛齐刷刷地瞅着我,观摩我一个人的独角戏。我竟全然不知。直到“咯咯”的笑声传进我的耳朵,我才猛地回过神来,一个激灵,浑身像触了电一般,脸“刷”地就红了,一扭身跑出去老远,心在胸膛里舞得那叫一个欢。
后来,母亲每次说起这事,都能笑出眼泪来。我也早已不再脸红,在童趣里细细追忆过往。
父亲也是喜欢听戏的。但在我看来,父亲的喜欢,多了些许爱屋及乌的味道。父亲是个公鸭嗓,不管唱戏还是唱歌,那声音一出来,无关美感,倒有几分喜剧效果。母亲常以此为引子拿父亲耍逗,时不时让父亲来上两嗓,每次都把母亲笑得前仰后合。后来,父亲识破了母亲的“伎俩”,任凭母亲说出大天来,咋着也不开腔了。不过,父亲陪母亲串村听戏依旧雷打不动。
那年,父亲撇下母亲去了另一个世界,母亲就跟丢了魂似的,整天郁郁寡欢,就连她最喜欢听的戏也失了兴趣。嘴里还一个劲嘟念,当初不该拿父亲的公鸭嗓开玩笑。
其实,那玩笑不过是母亲和父亲的日子。只是父亲走了,母亲的日子也就失了滋味,那样的自责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追思。
母亲来城里小住,两天的新鲜劲一过,脸上就泛起了霜花。疑惑之际,我想到了听戏,紧着把母亲带去公园。母亲可能没想到,城里撂摊唱戏会有这么多人,立马就来了精神。选了个合适的位置,坐在事先准备好的小靠凳上,母亲进入了自己的角色。也是该着母亲有福气,她最喜欢的河北梆子《大登殿》和保定老调《潘杨讼》,被轮番演绎,听得母亲兴味盎然,手在膝盖上自然地打着节拍。
尽管日头在天上挂着,白晃晃、金灿灿的,毕竟是冬日,我怕母亲经不起寒冷的侵袭,规劝她早点回家。母亲朝我做了个撒赖的鬼脸,那意思,还没听够呢!我会心地笑着摇了摇头,脱下羽衣盖在了母亲的腿上。站在母亲身后,和着乐队的节奏,我分明听到了母亲的共鸣声。于喜欢听戏的我来说,在公园听了那么多次戏,这回是心情最复杂的一次,瞅着母亲佝偻的背影,我的眼泪禁不住悄悄爬出了眼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