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尔滨大火受害居民:因限高消防车无法通过
1月5日,是哈尔滨冰雪节开幕第一天,也是刘晓(化名)无家可归的第三天。 若非3天前南勋陶瓷大市场的那场大火,她此刻会带着6岁的儿子去太阳岛看雪雕,或是到兆麟公园跟五颜六色的冰灯合影。但现在,她只能裹着连穿了3天的衣服,在叹息与沉默的交替中,反复回想那场搅乱她整个生活的火灾。 “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” 2015年的第二天,哈尔滨道外区南勋陶瓷大市场的仓库起火,火势很快波及这栋商住一体式建筑的民宅部分。道路狭窄、防火通道阻塞,使施救与灭火异常艰难。大火燃烧到第9个小时,被火焰裹挟最严重的几栋居民楼,像一尊尊正在融化的冰雕,在达到临界点的那一刹,轰然垮塌。 “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。”谈论起这场火灾,一袭黑衣的刘晓忿忿不平地说。在道外区生活了10多年,危险的火苗似乎从未在她的记忆中熄灭过。仅2014年12月,道外区就接连发生了3场火灾。她一直担心自己就是下一场火灾的受害者。 “一家人的打扮还跟离开家的时候一模一样,家却再也回不去了。”她低下头,用手捂住了脸。 1月4日晚,距离起火时间已经过去近60个小时,烧焦的味道依然弥漫于周边相隔数百米远的街道,寒风卷携灰烬,一不小心就蹿进路人的眼里,被封锁的火场上,滚滚浓烟尚无消散的迹象。 “这是因为仓库里存有大量的易燃货品导致的复燃。”一名消防队员解释道。据有火场经验的人士分析,要完全熄灭残余的火焰,大概还需要两天两夜。 在刘晓等无家可归的业主们看来,眼下这般惨痛的境地原本是可以避免的。过去的10多年里,他们自发成立的小区业主委员会一直在为避免火灾的发生而奔走。 他们当时意识到,火灾隐患一开始就埋下了。2000年,搬到太古不夜城小区时,刘晓注意到:小区的车道限高2.8米,普通的卡车已无法通过,更别提比卡车高出一截的消防车。 刘晓的邻居储波(化名)学建筑出身,他观察得更为细致:这座占地逾万平方米的回字形建筑,原本设计有16个消防通道,然而,大楼的三四层被租赁给下面陶瓷城的商户做仓储用,随着陶瓷城规模的扩大,货物越堆越多,最终,小区的人们只能从北侧一条限高的车道或东侧一条仅1.2米宽的步道进出。 为此,业主委员会跟物业吵过架,到区消防中队反映过情况;居民们还曾在夏天的烈日下聚集到四楼的平台上,纷纷按手印,立誓捍卫自己和家人的安全。 “就怕晚间着火。”一位60多岁的业主说。联想到可能发生的险情,她有时会担心到难以入眠。 老人的担心不无道理。这并非“太古不夜城”经历的第一场火灾,两年多以前,底层的商铺就曾发生过外墙起火事故,同样是火光、黑烟、消防车,不同的是,那场火很快被扑灭,墙上的黑色印迹随后也迅速被商铺的主人清除干净。 1月2日,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的刘晓瞥见楼下的黑烟,她以为,这一次又可以“速战速决”,便顺手抓起手机拍了张照片,上传到朋友圈,还调侃道“2015要火啊!” 随后,她系上颜色喜庆的红色围巾,和丈夫带着儿子离开家,去参加同学聚会。临走前,儿子一定要带上家中的宠物猫,犹豫了一下,刘晓同意了。 关门前,刘晓习惯性地环顾了一下,以确定没有忘记关掉的电源。她没想到,那一瞥将是她与这个居住了15年的家的最后告别。 这片聚集了几百栋巴洛克式建筑的老城区,散落着许多关于火灾的印迹 如果时间可以倒转,刘晓希望自己能够更积极一点,在小区邻居第一次为自己的安全争取权益时,就加入其中。 当时正值2003年,火灾和死亡的阴影距离她所在的“太古不夜城”不到两公里。 储波至今对当时的情形记忆犹新。大火发生在靖宇街236号的天潭大酒店,正值大年初二晚上,酒店里聚集了不少外出吃饭的家庭。 隔着几条街,储波就看到了黑烟和火光。“着大火了!”一个邻居喊他一块儿过去瞧瞧。他原本还带着点儿围观的心态,但赶到现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:躺在地上的一排人都已遇难,正被盖上白布,准备运走。一些遇难者的姿态,让他感受到某种绝望与恐惧。 他主动充当起义工,帮忙疏通道路。“当时的场面,‘恐怖’已经不足以形容。”储波说,此后一年里,他都极力避免从罩着彩色防水布的火灾遗迹处经过。据事后调查统计,那场被定性为“特大火灾”的事故,造成33人死亡,10人受伤。 10多年后,这道“伤疤”似乎已难见痕迹。昔日的火灾现场已经被分租成旅店、药房和卡拉OK的3间店铺,与周边开着音响的发廊和热热闹闹的水果超市并排而立,显得毫不突兀。 一些新搬来的住户对12年前发生在此地的那场大火一无所知。一位住在附近的清洁工,脑海中还留着残存的印象:当时好大的黑烟! 提起道外区,哈尔滨人之间颇有争议。年轻的出租车司机刻薄地形容这片区域“破得跟屯子似的”,年长的老哈尔滨人和刘晓这样的老住户,则更喜欢称其为哈尔滨的发源地——最早“闯关东”过来的人,大多集中在这里,虽然房子凌乱且老旧,但饱含着城市记忆。 无可争议的是,这片聚集了几百栋巴洛克式建筑的老城区,散落着许多关于火灾的印迹。 一位曾在附近消防中队服过兵役的转业军人故地重游时,竟发现,两年来他曾出过火警的地点,几乎遍布这里的每一条街。 “这里的老巴洛克建筑都有上百年历史,主要是木制结构,本身就容易着火,一烧起来就是一排。”住在靖宇街附近的居民介绍,“几乎每年都会烧掉一排这样的老房子。” “这边主要是建材的集散地,车多路窄,发生火灾了消防车很容易被堵住。”驾驶着出租车的年轻司机一边说,一边小心地打着方向盘,然后在靖宇街“同记珠宝古玩城”附近的转弯处被车流堵住。 他们的说法可以从历年的新闻中找到佐证,以2003年为起点,到2015年,媒体上每年都有数起关于道外火灾新闻的报道。 曾经在哈尔滨当地媒体担任过消防记者的孙娜,对此深有体会。凡是接到道外起火的线索,她脑海中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出现“时间久、难扑救”的判断,“如果是晚上在道外的街道听见消防车的声音,心里常常会生出恐惧的感觉”。 那些描述其价值的数字,在已经满目疮痍的大楼和流离失所的业主面前,已毫无意义 正因如此,道外区的消防中队经常会到社区发放防火绳,或将消防车开进校园,教学生们如何逃生。 对躲过生命危险的刘晓来说,眼看着自己家依旧陷在烟火之中,她觉得“整个人都空了”。站在黄色警戒线外,她只是一遍遍地念叨着:我家的房子还没塌,要是能回去该有多好。 业主们的聊天群里,哀伤的情绪也在蔓延,一位住户情不自禁地感慨:“几十年的东西都在这儿呢,人生还有几个几十年?” 生活还要继续,刘晓已经开始张罗给儿子买新的文具用品。这几天,她告诉孩子最多的一句话是:只要还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,就是好的。 储波也一直在安慰父母,他家所在的部分已经垮塌,66岁的父亲目睹了那个惨烈的瞬间,久久难以平静。那晚,老人穿着疏散时随便穿上的薄棉拖鞋,在零下28摄氏度的天气里一直站到凌晨3点。 遭遇过灾难的人们,正在努力朝积极的方向生活;正过着安稳生活的人们,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。中国青年报记者走在道外的老街道里,频频可见路边老旧的木结构房子外,裸露的电线如乱麻般缠绕在一起。从一些门洞进去,可以看到居民在院落里随处搭建的木制楼梯和仓房。 道外这种很常见的老式门洞,狭窄得连普通轿车都无法通过,据转业不久的消防员陈振鑫介绍,这种情况,只能靠消防员搬着水枪,拖着水带冲进火场。 即便在这次火灾的警戒线不远处,建材商铺的门口依旧被废纸箱挡得只剩侧身通过的缝隙,不到300米远的地方,就是黑烟滚滚的“前车之鉴”。但经营者们大多只顾低头加乘着各种各样的数字。 他们或许不知道,房屋租赁网站上如今依然挂着火灾楼盘的租售信息,但那些描述其价值的数字,在这栋已经满目疮痍的大楼和流离失所的业主面前,已毫无意义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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