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小的时候,春天养一两窝小鸡是母亲必做的功课,那时候几乎年年都如此。
开春伊始,母亲就开始做准备工作,每天把拾的鸡蛋都要对着日头照一照,有色(shǎi)的(指有受精卵的鸡蛋)都保存好了,一旦有哪只母鸡不下蛋了,要孵鸡,就赶紧把鸡筐里放好滑秸,放上这些带色的鸡蛋,让老母鸡来孵窝。一般来说,老母鸡都非常忠于职守,孵窝就只管孵窝,还会受到女主人的特殊优待,除非进食,其他时间都会安安静静地卧在鸡蛋上。以至“孵窝”后来演变成了一个俗语,指人干不了事、没用了,也指东西不能用、趴下了。
母亲仔细盘算着日子,到小鸡出壳的那天是最兴奋的,眼看着小鸡就要破壳而出,真让人高兴。有的小鸡破壳遇到障碍,母亲还会帮它破壳,但这样来到世间的小鸡太弱,不容易成活,母亲会给它们做上记号,好特殊照顾。
春天里如果有两只母鸡孵鸡,最终它们孵出的小鸡到长成大鸡,能落十几只就挺不错了,母亲就可以盘算它们下的蛋能卖多少钱了,接着再盘算用这些鸡蛋换来的钱可以给几个孩子买新衣服。
有时,只一只母鸡孵鸡太少,就再买点小鸡秧子。如果时间合适,可以把它们让老母鸡一起带。老母鸡一般并不排斥,往往视如己出。有老母鸡带,小鸡好养得多,只需喂点粮食,不用操太多的心。
那时因为我们调皮,也没少打碎母亲们的希望,就如偷偷在老母鸡屁股底下拿走几个鸡蛋的事确实真干过。有个小伙伴,一次竟将一窝孵鸡的蛋全都偷偷拿了出来,到我们的“营地”开煮,可那鸡蛋都快孵出小鸡了,煮熟了根本没法吃。鸡蛋没吃成,但据说我们这个小伙伴“劈柴炖肉”(挨揍)倒吃了个够。
有时小鸡全靠买。街上来了驮着竹笼卖小鸡的,扯着嗓子拉着长声吆喝:“买小鸡儿来——”母亲跟邻居大妈、大婶们一起围了过去,挑壮实的,挑母鸡,其实壮实的好挑,是否母鸡可真不好挑,有时养来养去,落一群公鸡,丧气得很。
那时,鸡对一个家庭的经济状况来说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,卖鸡蛋可是一个农村家庭一笔不小的收入,因此,母亲对这些小鸡服侍得格外精心。先是养在纸箱或竹笼里,每天用泡好的小米喂几次,遇到阴天下雨,怕小鸡着凉,还得支起炕席的一角,把它们放到土炕上,小鸡长出翅膀尖儿就可以放到地上养了。
等小鸡长全了翅膀就可以放养了。为了跟别人家的区分开,母亲会在他们的头上翅膀上涂上颜色,其实街坊邻居大妈、大婶也会给自己的鸡涂上颜色。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清楚,那五颜六色的鸡,差不多的颜色,差不多的图案,她们是怎么区分开的,你家是你家的,我家是我家的,似乎从来没有搞混过。
每天傍黑,母亲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在门口“咕咕咕”地叫鸡。鸡似乎是通灵性的,回来的几乎都是自家的。妈妈端着瓢,抓起里面的高粱洒到地上,小鸡们一阵抢食,吃饱了,关起来,就不再让它们出门了。
一边喂鸡,母亲还会一边见数(核对数量),偶尔也有少了的时候,到街坊邻居家一问,立马就能找回来,有的时候你还没来得及去找,邻居大妈、大婶早就提溜着走错门的小鸡给送回来了。对走丢的鸡,母亲无一例外得抓起来,朝头部轻轻拍打两下,嘴里斥责道:“让你不认得家,让你不认得家。”
等鸡长大了就好养了,可以松心了。那时的鸡都是散养,早晨开鸡窝门放鸡出去,天黑它们准回来,再收进鸡窝就行了。下蛋的鸡一般会主动奔向主人给准备好的鸡窝,当然偶尔也会有丢蛋的时候,结果会像走错门的小鸡一样,被母亲“惩罚”一番。
那时鸡的成活率并不高,养了一大群小鸡,最后落下十几只甚至十只八只就不错了,这可是母亲辛辛苦苦给全家挣来的指望和希望,是农村人家鸡屁股上的银行。
这几年,在农贸市场还能看到驮着竹笼卖小鸡的,一个几乎消失了的职业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觉得挺新鲜。围在竹笼边上的都是带着孩子的大人,毛茸茸的小鸡实在讨孩子们喜欢,于是大人就买三两只哄孩子。唉,原来以前承载着许多家庭的希望的小鸡,现在已沦落成小孩子们玩耍的工具了,世事变化真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