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太行山、燕山、恒山三山交汇的涞源盆地,县城北4公里处有一个叫北韩村的村庄,那是我的故乡。
我的爷爷生于斯、终于此,在这里生活了86年。
我们的先辈600多年前从山西洪洞大槐树下迁此定居,全村99%是王姓,拥有一处共同的王家祖坟。
农村的历史一般都没有文字记载,大多是口口相传,关于爷爷的记忆也是碎片化的,想起来也是挂一漏万。
爷爷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民,出生于清朝,公元1900年,经历了辛亥革命、民国军阀混战、艰苦的八年抗战,迎来了新中国,参加了土改、高级合作社、生产队、大队、人民公社,又见证了改革开放、联产承包,一生都处于中国社会剧烈变化的时期。
我对爷爷印象最深的是,他留着花白的山羊胡子,穿着斜襟衣服,大多是蓝色的,也有少量黑色的,冬天时头戴平顶灰白色羊毛毡帽,高领斜襟大棉袄用布条扎起来,长长的铜头烟锅和烟袋斜插在腰上,裤腿口打着绑腿,天暖了穿有里子的夹袄,夏天则是灰白色粗布单层斜襟袄,出门时头戴旧草帽,旱烟袋从不离身。
爷爷的一生没有离开过北韩村,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,可爷爷说他不是种地的好手。印象中爷爷会做饭,尤其是每到过年时,做豆腐最拿手,不过一年只做一次。
爷爷小时候上过私塾,能读书,能看报,能写字。最厉害的是与他一起读私塾的堂弟王泽民,曾到日本留学,后来是燕京大学的教授,和周恩来是朋友。爷爷的表兄弟李延年、李延昭黄埔军校毕业,是国民党的少将和中将,爷爷没有像他们一样走出大山。爷爷的私塾先生可能是山西或陕西人,所以爷爷读“我们”时都是读成“哦们”。
爷爷14岁时成婚,和奶奶一辈子没有吵过嘴,也没有红过脸。爷爷给我说,奶奶到张家口阳原给姑姑看孩子是唯一长时间的分离。可能是幸福的婚姻让爷爷失去了外出闯荡的心气,死心塌地地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,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、几亩地一头牛的生活。
爷爷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是有文化的,从1930年开始就负责全村的大事小情,由于办事公道,正直善良,渐渐成为村里的核心人物。尤其是抗日战争期间,爷爷聪明机智地八路军和游击队提供了长期帮助,我们家成为八路军的落脚点,夜晚接待地下党和八路军,为此与一位叫马辉的成为好朋友,期间马辉生病,还是奶奶熬药为其治好了病。爷爷白天与日伪军周旋,有一次为村里人办事,在县城让一名穿皮鞋的日本鬼子踹在肋骨上。爷爷帮着县大队打伏击,一次就消灭了12个敌人,他说特别解气。
村里上年岁的老人说,爷爷对北韩村做了不少贡献,帮了不少人,在整个抗战期间,一个村的村民没被国民党抓过兵,爷爷在十里八乡非常有威望。新中国成立后,爷爷虽然没有担任村干部,但无论家族还是村里,人们有不少事还是要与他商量,让他帮忙出主意想办法,有了矛盾闹了意见总是找他评理,爷爷总能巧妙地化解争执。
记得小时候家里总是有人来找爷爷说事,可惜我没记住具体说了什么。爷爷对过去的事很少提及,尤其是他帮人的事我都是听别人讲的,为没房的亲戚提供住处,为缺吃的乡邻送去粮食,都是雪中送炭,令人念念不忘。
爷爷聪明、机智、有头脑、有思想,是一个优秀的乡村普通农民。
我三个姑姑都是党员,都是解放前入的党。大姑是1938年的党员,姑父是革命烈士。爷爷为党工作却没有入党,我很困惑。有一次,我很认真地问了这个问题,爷爷回答说,当时的情况是不入党更方便为党工作,一样为党做事。涞源解放后,马辉曾动员爷爷去北京工作,爷爷毫不犹豫地回绝了,继续在村里过着平静的农村生活。爷爷说:“没有了战争,和平的生活是幸福的,家是最好的去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