按照当年高中语文老师的说法,千字文必须55分钟之内搞定,然而看了父亲的撰文过程,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不为过。
他曾经有一篇文章被《读者》转载。这篇文章磨了很长时间。父亲喜欢古诗词,《中国诗词大会》有过一道赛题是唐代诗人常建的山水诗《题破山寺后禅院》中的经典诗句——“曲径通幽处,禅房花木深”,这立刻勾起他的兴致。他联想到少年时看反特电影《黑三角》的情景,两个特务神秘兮兮地对的暗号就是这两句诗。可是父亲只是觉得这素材很有意思,却不知道怎么给文章收口,于是他想起来就磨叨几句,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了这两句诗跟《黑三角》的故事,连没有看过这部电影的新人类表弟都想看看这部电影。不知道过了几个月,有一天父亲突然顿悟:其实,世上具有玄妙意味的许多事,往往都“曲径通幽”。于是,父亲在这篇文章“收口”时便有了底气:“这首本就带有禅意的《题破山寺后禅院》,竟意外引出一丝别样的禅意。”父亲的“十月怀胎”没有白辛苦,这篇300多字的短文,居然广为流传。不仅刊物转载,很多网站也转载了。
父亲的“慢”也影响了我,据父亲回忆,在我小学一年级时,父亲带我去参加了一次“天文活动”——用天文望远镜看月亮。回到家,母亲让我写篇日记,我苦思冥想,在母亲看来,一年级的孩子说不全话,她说一句我写一句就行了,可是我不“甘心”。父亲被我磨得睡觉去了,母亲被我磨得昏昏欲睡,大约两个小时后,我落笔写下:“月亮姐姐离近了。”看到这句话,母亲的困意一扫而空,她想让我继续写,可是我的困意来袭。后来就没有后来了,就这一句被母亲存进了她的“育儿宝典”,她一遇到对的人就夸赞我一番。
常言说:天下武功唯快不破。在汽车普及的今天,父亲也坚守慢就是稳的箴言。在我不会开车时,他的车开到17迈,说是在我心里种下遵守交通法规的种子。在我会开车的时代,他开到了30迈,说是严防我养成开快车的习惯。慢司机是我们家对父亲善意的调侃,尤其是我、母亲、奶奶在车上时,他就把“慢”字发挥到极致。有一次,他带着一家老小出行,开到30迈,奶奶一个劲地夸他:“这车真稳当,比老二开车好,坐老二的车,快得头晕。”其实不是“快得头晕”,而是奶奶为叔叔担心,总是看着车外面,爱晕车的她,一会儿就晕了。奶奶正夸着,后面传来“滴滴滴”的声音,原来后面的司机着急了,父亲依旧不急,能让就让,那些超车的司机,摇下窗户,狠狠地瞪父亲一眼。
父亲的“慢”,让我家的车受益匪浅,因为慢,车就很少溅到泥点;因为慢,剐蹭少;因为慢,父亲成了老辈人的专用司机,谁家老人要出门,准找父亲这位“慢司机”。
父亲的“慢”还体现在他对精致生活的追求上。现在炊具丰富多彩,就拿炖肉来说,高压锅,电压锅,搪瓷炖锅……又便捷又节约时间,可是父亲恪守老理儿:坚持用铁锅炖肉。这里且不说他那一寸见方的刀工,且不说他那繁琐的做饭流程,单说他的小火慢炖。炖肉时,先是大火烧开,而后小火慢炖,父亲就像守着睡觉的孩子,一会儿跑到铁锅前看看,一会儿再到铁锅前看看。家里的亲戚,要解馋了,得到我家吃父亲炖的红烧肉;家里的亲戚,即使想解馋,没工夫也不敢来,因为父亲讲究吃新鲜的,现买肉,现炖肉。
有时,看着父亲常年霸占着厨房的背影,我就想,我何时才能够涉足厨房,成为下一位烹饪高手呢?
用母亲的话说,“慢”其实是一种修行,没有良好的心态,哪里能慢得下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