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苑区石桥乡张村,一座普通的农家小院。细看,院子太小,仅和大门宽窄差不多。原来,南边大半个院子盖成了厂房,不时传出一两声唢呐的吹响。
原本不知道什么是唢呐,在老家,我们管它叫喇叭。村里老了人,吹打班里就数吹喇叭的闹腾,鼓着腮帮子,连蹦带跳,一张嘴里两三个喇叭,鼻子眼里也插着……看过电影《百鸟朝凤》,才恍然大悟,原来它叫唢呐。
唢呐是舶来的乐器,来自波斯、阿拉伯。直到现在,唢呐顶端的哨皮,仍需人工制作。院子的主人叫王福来,他便是制作哨皮的高手。
王福来1948年生人,属鼠,今年75岁。他当过兵,复原后到学校当民办老师。在学校,他教音乐,校园里歌声飞扬。
1983年,不幸突然降临,妻子去世,三女儿刚刚3岁。王福来,又当爹又当妈,拉扯着梯子蹬似的三个女儿,变得沉默寡言。15元的民办教师补助相形见绌,禁不住诱惑,他开始偷偷地跟着吹打班跑乡档子。一次、两次……最后,校长终于憋不住了。1985年,王福来离开了学校。
在吹打班,王福来开始吹笛子,后来,改吹唢呐。唢呐最容易损坏的是哨皮,老辈人的传统,坏了吹鼓手自己修理或是重做。王福来心细,凡事爱琢磨。当时,各村都是芦苇,他做了毁、毁了做,向老艺人们请教,不知反复多少次,反正苇子又不花钱。终于,王福来做的哨皮在本地叫响。
一个偶然机会,认识的一家乐器店老板说:“再做了哨皮,放我这儿,每月给你四五百的工钱。”演出之余,王福来专心做起哨皮。五百元不多也不少,居家过日子,撑不着饿不着。一晃几年过去,哨皮作坊还是不大,只是孩子们大了,打打下手。
2000年是个转机,孩子们带着自家的哨皮,上北京、到上海参加音乐博览会。不到北京上海,不知道自己多么小,世界多么大。在上海,9平方米的摊位,围得水泄不通。人们眼神里透露着惊喜。最后,剩下几个大学的教授,他们激动地说:从没找到过这么好的哨皮……
“说实话,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哨皮这么好,更不知道好在哪儿。”王卫仙是王福来的二女儿,她说,“他们说,我们的哨皮好是好,但是民间工艺,缺乏规范,要不断创新,走专业化的路子。”教授们最后说:做哨皮需要“神”,做的人不仅要会做,手艺精湛,还要会吹,懂音乐,做出来自己能调会修。
王福来爱看书,《论语》《孟子》爱不释手。他又买来音乐书籍,但却没有勇气拨通电话:咱们土里刨食,人家是大学教授,天壤之别。说到底,还是自卑,一晃三年过去。
一天,王福来终于鼓足勇气,拨通了中央音乐学院石海琳教授的电话。石教授大笑:“这个电话你让我足足等了三年……”接着,又打通了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刘英等几人的电话。不几天,多家音乐学院的专家教授齐聚张村,共同商议唢呐哨皮的制作……小小哨皮登上了大学院校的大雅之堂。
“哨皮制作关键要细心,每一个环节,都不可掉以轻心。”王卫仙说话干脆利落,说起哨皮滔滔不绝。
制作哨皮用芦苇,最难的就是找芦苇,不是所有的芦苇都能用。水里的芦苇不能用,水分大,生长快,苇质薄,做出的哨片易裂,吹出的音发飘;离水太远也不行,生长慢,苇节短,纤维密,哨子发音闷;离水200米左右最合适。
找芦苇还挑土质,沙土的芦苇太薄。盐碱地且盐碱度数略高地里长的芦苇柔韧性好,苇质厚,做出来的哨子好用。也挑年头,风调雨顺苇子长得快,不行;大旱之年苇子长得慢,也不行;还要看每年的雨水情况,雨水少,河水干旱,芦苇不能用;并且一年中雨水不能太早,也不能太晚。太早芦苇长得快苇质薄,不能用;来得晚,芦苇生长不起来,也做不成。万事俱备,苇子周围没有草,阴阳面质地不一样,还是不行。
冬仨月,全家人便奔赴各地去找苇。真不容易,踏着冰雪,钻进苇地,一路寻找。有时辗转一天,一无所获,一根适合的苇子都没找到;有时一步走错,踏破薄冰,掉进冰冷刺骨的苇塘……多年的磨炼,练就王福来一双神眼。“到山里找苇,站在这个山坡上,他一眼就能看清对面的苇子能不能用。”王卫仙笑着说。
收芦苇要在小雪、大雪之间,此时,芦苇的水分和营养都从叶子回到秆里,秆里有“肉”,厚实匀实。收的早,回来就干瘪了;收的太晚,到了春天,老芦苇生出新芽,不利于采集,时间长了,还会遭人破坏。
芦苇采回家,并不是当下制作哨皮,而是摊晒在房顶上,干燥通风,晾晒半年以上。弄下来,再在仓库放置5年,慢慢回性后,才能使用。在院内敞篷里,吊挂着一捆芦苇,王卫仙说:“这是1980年的芦苇。”惊得我们瞪大眼睛:40多年了啊!
使用前,还要把芦苇分类,由大到小,一棵一棵地分为八种尺寸,对应哨皮八调规格,残损等不合格的全部扔掉。然后,在芦苇上喷水,湿润软化芦苇。
软化的芦苇便于削皮。削皮就是削去芦苇表面的硬皮,工具是自制刀具,一拃来长,四五公分宽,前半部弯进去打成刀刃,锋利无比。左手拿苇,右手持刀,先划去苇皮,再一刀刀刮去发黑的硬皮,露出里面乳白的壁。芦苇本来就薄薄的,刮时小心翼翼,要稳准狠。刮多了芦苇就透亮了,刮少了芦苇太硬,做不成哨片。
刮完外皮,还要去掉芦苇秆里的薄膜。这层薄膜影响哨子的发声,非去干净不可。先用盐水蒸烫芦苇秆,再浸泡两天,然后用跟芦苇秆内径相近的竹签,在一端轻轻搅动,把薄膜搅下来,再用竹签向下一捅,薄膜便从另一端推出,一根合适的芦苇秆就做好了。
刮皮去瓤的芦苇秆,截成2厘米小段,用秫秸瓤塞满内壁,再用线跟竹签配合捆扎,放置一天,抽出里面的秫秸瓤,用铜线缠绕。后来,技艺改进。在芦苇秆一端穿进1厘米竹签,从另一端穿进一根竹签。两根竹签不能相抵,中间留有1厘米的空隙。用手找到这个空隙,然后,用细铜丝煞紧缠绕空隙处4、5圈,用快剪从铜丝下端剪断。此时的芦苇段上端是芦苇秆,下端被铜丝缠绕部分变细,但并未煞死,还留有小孔。“你看缠的这铜丝,乍一看,跟铜片似的,紧凑细腻,干活就得精益求精!”王卫仙自豪地说。
王卫仙左手拿着芦苇缠铜线的部位,在电烙铁上,一点一点地预热。右手轻轻一摁,翻过来再一摁,芦苇筒那端扁下去。她又拿起一根竹签,在边缘又轻轻捋两下。“成了,你别看简单,那电烙铁可是烫的,哨片又这么小,用手摁危险着呢。”王卫仙拍拍手说。她又拿起一把尺子,在芦苇筒那端量着,再用剪刀剪去一截,说:“这是在定规格。”
此时,进来一个女孩儿,拿着一包哨皮。女孩儿是工人,南屋厂房里,20多名工人在慢条斯理地操作着。“她拿来的哨皮,只是半成品。做这样的哨皮,大凡心细的人都能做。”王卫仙手里托着哨皮,“我们家的哨皮之所以受到音乐学院专家教授的认可,关键是还有一步——修。”
修是修正哨皮,并非人人可做,修正者不仅手艺精湛,还要有高超的演奏技艺。修正时,先把哨皮放到唢呐上试吹,感受一星半点的瑕疵,再取下来用刀一点点修正,此中意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。修后再试,试完再修……其实,修是在修芦苇片的厚薄,哨皮上只要有一点厚薄不均,音就出差,修匀实了,就是一个上乘好哨。
“出货前,修好的哨皮装盒,还得验。”王卫仙说,“一个一个地检验,有损伤、暗纹的,一定要扔掉!”
去年,王福来做了个手术。出院后,他退居二线,不再细管哨皮的制作,三个女儿分工协作。“现在,感觉责任重大。唢呐是人们喜闻乐见的民间乐器,哨皮不可缺少。目前,我们的哨片销售全国,并远销东南亚一些国家。专家教授说我们的哨皮既具传统工艺,又有现代技巧,是哨片界独一无二的选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