闫振声 摄
我是北方人,1950年出生。新中国成立初期国家穷,人民生活很困难,孩子们自然不如现在幸福。我们那个年代,游戏虽然花样不少,但是简单也欠文雅,尤其是农村的男孩子,玩的多是近似野蛮疯狂的东西,因而玩具粗糙、简陋、原始。相比而言,印版属于当时玩具中为数不多、艺术性强、还算雅致的那种,它主要用于观赏,拿来玩的方法似乎只有一样——轱辘印版。
印版为泥质,圆形,直径大约5厘米,厚1厘米。我小时候玩的印版最初一部分是哥给的,一部分是用柴禾从大孩子那里换的。几根筷子似的树枝就能换一块,一把干草能换两块。后来都是自己印。
印印版需要“模儿”(模子)、胶泥。印版模子是买的,货郎摊儿上有,确切说是换的,用破铺衬烂套子(旧棉絮)、猪羊骨头、废铜废铁换,一个一两分钱。胶泥是从地里挖的,不花钱,有力气就行,弄回家和熟就能用。
印版模子的形状及规格大致相同,图案却是五花八门,有几百种,比较流行的是飞禽走兽、鱼虾花卉、戏曲和传说中的人物。
小孩子缺少艺术鉴赏力,喜好憎恶主要源于天性。我喜欢狮子老虎、蹬火轮的哪吒、打虎英雄武松,还有头上插野鸡翎、拿长矛大刀的武将,如:赵云、岳飞、周瑜。不喜欢摇鸡毛扇子的诸葛亮,也不喜欢戴相公帽的书生秀才,呲牙瞪眼、满脸胡须的张飞和李逵看了更是不舒服。“李逵卖人头”使我疑惑害怕,暗自思忖:怎么还烧这样的印板模儿;丫鬟小姐一类的美人看着令我担心:刮阵风别吹倒;挑着一双儿女追赶织女的牛郎令我心生怜悯,同时抱怨王母娘娘心太狠;大公鸡、金鱼、蜻蜓、蝴蝶的还行,看着开心。
印印版记忆最清晰的只有一次。那年正月没过完,房后背阴处还有雪,我与一个叫兰庚的男孩子合伙,在他姥姥家玩。兰庚比我大三岁,不是本村人,住在姥姥家。姥姥家在村边上,房西就是野外,地里有几个一人深的打坯坑,坑壁上有胶泥瓣儿,因为没解冻,手抠不下来。兰庚拿来一根火炉通条和一把小饭铲子,把胶泥弄下来,放进铜洗脸盆里,抬回家倒在台阶上,先用砖砸碎,再用筛子筛。
姥姥家缸里的水不让用,孩子们从井里打水危险,我们就拿脸盆到房后收雪,用雪和泥。一只手抓雪往土里撒,一只手搅拌,直待雪化土湿,再抱起来往砖上狠劲摔。土与水结合好了,变成粘软的好似擀面条揉好的面,泥就“熟了”,接下来开始印。
揪下一块放在模子里,一手托着,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一下一下压。模子里的泥均匀了,表面平整光滑了,把模子侧立着往砖上磕几下,然后扣在手掌上,托着摆放到有阳光的高峭处晒,如窗台上、台阶的护墙上、鸡窝和猪圈棚上,我们都是轻手轻脚、小心翼翼地戳在窗户格子上。
印印版说起来简单,但是体力和智力都欠缺的几岁孩子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,做好尤其难。因为是细致活儿,既要耐心认真又要有经验,掌握好一定的技术,也是苦脏累活儿。首先往模子里放泥就不简单,最好一次完成,还要适量,多了去、少了添,返工会影响质量。压泥需用巧劲,要慢慢地转动着轻轻地使劲压,用力太大会把模子弄坏,用力太小,胶泥和模子结合不贴切、不紧密,印出来粗糙,图案模糊,成为次品。同样,磕打模子、往外倒印版也需要经验和技术。熟练的高手印出来的平整光洁,周正瓷实,图案清晰,精致可爱。
那次我和兰庚印印版,天冷,雪和土冰凉刺骨,一遍一遍用力摔泥,两手冻得酸疼,累得浑身冒汗。手上沾满泥,衣服上还溅满泥点子。两个人被泥水溅成满脸花,头发上也是黄斑点点,然而由于是真心喜好就忘记了苦脏累,只觉得开心快乐。
轱辘印版的形式和方法很简单:找户人家,拿块砖或木板斜靠着北墙根。最少两人,多者不限,用“石头剪刀布”(我们叫“打么二三”)方法决定谁先谁后,因为先轱辘对自己不利,所以输者先来。印版拿在手,侧立着,让食指托着,再由大拇指、中指帮扶,使它不歪不倒。看准方向,食指往上挑一下,顺势把印版送出。印版先是落在预先准备好的砖上或者木板上,而后快速向下向前滚动,行进中从哪块印版上轧过去,哪块就归自己。自己的印版滚得远、路线直、方向准,轧住的就多。
做这个游戏只是在初春时候,原因一是其他季节好玩的项目很多,二是印版怕潮湿,潮湿了会变软损坏。初春时节,冬雪已化,春雨未下,地面干燥,正是轱辘印版的最佳时机。
由于印版被轧过去就输,又因为厚印版不容易被轧过去,大家都希望自己的比别人的厚,印的时候就多放泥,我们管厚印版叫“加重的”。还有把两个模子对扣着印一块,此类印版厚度是普通印版的三倍,最是威风厉害,我们称它“大胶皮轱辘”,一般情况下不用,只起炫耀震慑作用。
光阴似箭,一晃几十年过去了,自己已经步入老年,每当忆起儿时印印板、轱辘印板的情景,心里就涌起一股热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