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前夕,在一个有雪花零星飘落的傍晚,89岁高龄的父亲走完了生命的最后一程,从此与我们阴阳两隔。作为家中长子,第二天傍晚“发车马”送父亲上路的时候,我心情沉重地“背起”父亲,很不舍,我扶着父亲“登上”马车,“爸,上车走吧,路远,您自己小心着吧……”
其实,送父亲上车的情景在我童年时代,每年都要“重重地”经历一次,只是,只有这一次,路途遥远,远得再也不能回来了。
那时候,我们在冀中平原的雄县老家,父亲远在甘肃工作,每年中秋节才能回来一次。我因此常常盼着中秋节吃月饼的日子。虽说吃月饼的日子年年都有,可父亲的探亲假却短而又短。我常常傻想,为什么每年只有一个中秋节呢?常常,收完了秋天的庄稼后种上麦子,父亲也就该走了。这时候树上的叶子开始渐渐泛黄,有的已经悄悄地落了,远处吹来了更凉的风,我似乎还有很多话没对父亲讲呢,但又常常沉默着。那些天只要父亲说该准备动身了,我就开始如生病了一样吃不下饭,话也懒得说几句。更多的是躲在一旁听大人们讲一些令我更加难受的话,诸如要乘坐几点的班车到北京,然后从北京要倒哪趟火车,要坐几天几夜火车才能到达甘肃山丹。父亲临出门时,姥爷躺在炕上默不作声,那份不舍沉沉的,这一走,得明年中秋才能回来。谁都能看得出来,姥爷不送父亲是怕心里难受。弟弟尚小,还不懂得什么是离别,但他总嚷着要跟父亲一起去甘肃,所以父亲每年在临去甘肃之前,母亲总要先把他骗到邻居家玩,而当他从邻居家玩够了回来,每间屋子都转到了也见不着父亲的影儿时,那小小的模样似乎透不出一丝忧伤,没事人一样不久便又自己去玩了。而我看着弟弟的模样,心头不禁又涌起一阵难过。
每年的秋收忙过,我和母亲都照例要到十几里以外的西柳车站送父亲。在车站等车心情百转千回,远远看到一辆红白相间的班车驶过来,我的心便会提到嗓子眼,车到眼前一看不是,心里便暗暗高兴,而且希望下一趟车也一样。这时候父亲总要从衣兜里摸出两三毛钱塞给我,并叮咛几句叫我好好学习的话,而此时我难过得已说不出话,眼泪噙满眼眶,看不清眼前的一切。送走父亲回来后,我照例要逃几天学才安心,而母亲多半也不会责骂,母亲知道我想父亲。哎!小时候这样送父亲上车的感受不知有过多少次,对于我来说,每次都是忧伤的考验和折磨。
想想那时候,我和弟弟是那么依恋父亲,那么舍不得父亲去甘肃。在那晚“发车马”的丧礼仪式环节中,像放电影一样,好几次想起小时候在西柳车站送父亲上车的情景,猛然意识到,这一次送父亲“上车”,是真的回不来了。有一种记忆可以很久,有一种感觉可以更长,送父亲上车的情景,会永远铭刻在我心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