土桥,不知承载了多少风霜雨雪,像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,历尽了人世沧桑。桥上有我与父亲的重重脚印,成为我记忆中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到过这里的人或许知道,保定的母亲河——一亩泉河从西向东流,在螺丝庄附近有个小桥,矮矮的,短短的,几桩石柱支撑着石板,上面覆上土,是名副其实的土桥,是座“土得不能再土”的桥了。听说我刚记事的时候还没有向阳路,也没有向阳桥,要去河南面的卫生防疫站,需要走过女子职业中专学校门前的主路,还要穿过一排两三层高的居民楼群。这时就会看到一条铺满了石子的小路,再走不远就到了土桥。当时的土桥就是桥墩上并列铺了两溜预制板,不宽,过人和自行车、小拉车没问题,没有桥栏杆,孩子过桥需大人牵着,担心他们会掉到河里。
从小父亲就带我过土桥。我问父亲,土桥是不是因为太土、太破才叫土桥?父亲说,你别看这桥土、这桥破,这可是个了不起的桥,远在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会儿就有这座桥。最早时候土桥的梁柱都是木质的,桥面是先铺秫秸再垫土,所以才有了“土桥”这个名字。
过去,土桥南岸有市场,大清早最热闹,桥上来往着桥南桥北的西郊市民,手里拎着各色各样的菜篮子。土桥通向最市井最烟火的百姓生活集散地,商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,蔬菜、瓜果梨桃、副食品样样都有。
每次过土桥,父亲都会“老生常谈”,说我爷爷、奶奶、姑姑和他原来都在这里住,在这里生活。他还指着桥东北那所学校说:“那所学校过去叫十四中学,我是十四中初中第一班、高中第一班的学生,而且我一直是班长。”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自豪,他还说学校那高大的泡桐树是他们栽的,学校的每条甬路都是他们铺的,大操场是他们用铁锨、镐头平出来的,还说他和我姑姑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中学生活。
父亲一遍遍地讲,不厌其烦,无意间我都记在了脑海里,似乎凭着这些讲述就能看到这一带的景象,都是庄稼地,种着玉米水稻,河边柳树成林,野花遍地,蝴蝶翻飞,虫鸣鸟唱。我也能感受得到,晚上这里黑黢黢的,没有一点光亮,桥下面的蛤蟆嘎嘎一叫,挺吓人的。
还记得在我大学毕业后返回保定,恰逢父亲去土桥边工人新村收房租,拉着我一起“回去看看”。虽然能走向阳路的向阳桥,但父亲偏偏要求我们走走土桥。土桥连接桥南的华二南基地和桥北的工人新村,汽车不便通行,只能过自行车和行人。父亲心中的小九九被我识破,他就是想和女儿“轧轧马路”。
父亲工人新村的那套小房只有一室,没有厅,两户合用厕所,真没什么可值得“看看的”。这一路父亲不紧不慢地讲,讲我爷爷奶奶姑姑还有他在这里生活的故事。张家长李家短,又讲起他们兄妹俩的中学时光,直到恋爱、结婚才搬出工人新村。
父亲打开了话匣子,说着话就走到了女子职业中专,再往前走几步,我们在一家经营多年的包子铺停下来。一屉包子两碗鸡蛋汤,父亲接着讲,我边吃边听。他和姑姑兄妹俩从十四中毕业后都参加了工作。在这里,他认识了善良温柔的邻家小妹,也就是我的妈妈。我这才知道,父母的爱情是从这里开始的,姑姑和姑父也是在那个时期在这里相识相爱的。他们都是在这里赏花踏草,在桥头看风景,在桥南桥北走街串巷谈情说爱过来的。
后来,父亲病重,匆匆地“走了”,土桥成了我的“伤心桥”,之后我便不再走土桥,甚至是刻意绕行。
如今,土桥一带旧貌换新颜,我的心情也变好了,有时还特意到土桥看看,也是对父亲的缅怀和纪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