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时对深秋的记忆总是忙碌的影像,收玉米,砍豆秧,刨红薯、花生,乡路上,肩扛手提的半大孩子匆匆归家,暮色里,满载的驴车扬起灰尘,车上的女人怀里抱着熟睡的孩子,孩子的头随着颠簸晃来晃去。秋收过后,田野空阔,青草枯黄,快要入冬了。那时,准备冬天的取暖燃料是一件重要的事。
那时生煤炉子的人家似乎不多,一切燃料都是就地取材。麦秸垛堆在打麦场上,常常被扯出一个个大洞。麦秸火弱,灰多,适合烙饼和熬粥,存放在村边空地的玉米秆和闲屋角落里的玉米芯火硬,禁烧,主要用于过年蒸煮炖肉。枯树叶子是冬天烧炕的最佳原料,把叶子填满土炕炕洞,用长长的烧火棍压实,点燃,火舌就慢慢朝炕洞里伸进去,一块块土坯随之热了起来,炕上一排排被窝就热乎了。漆黑的冬夜,豆大的油灯闪烁,孩子们在清冷的屋里嘶嘶地吸气,迅速脱衣钻进去,光溜溜的身子立刻被温暖包裹起来。
于是拾树叶就成了每年深秋必做的事,两村交界处的大渠沟是最佳去处。半大孩子们三三两两在一起,放学后背着高柄筐头,拖着竹耙子直奔沟渠。沟渠里似乎常年干涸,两岸长满茂密的洋槐树和杨树。洋槐树的圆叶子小而轻薄,干枯变黄后,一夜间飘落如雨,枯萎的草丛里便铺了厚厚的一层。几个孩子分散开来,用竹耙子把落叶聚拢成堆。落叶和枯草缠结不清,需用力扒拉开。
树叶堆上放着各自的树杈、捡到的破旧布片甚至脱下的外衣,这些标志物压在落叶堆上,是宣誓主权,也防备被风刮走。偶尔也会因为某一堆的归属产生纠纷,文争的,各自描述自己标志物的细节,总有一方先退让;武斗的,男孩子们激烈打斗,胜出者用袖口擦擦鼻涕,拍拍身上的尘土,获得一堆树叶的所有权。失败者鼻青脸肿但也不哭,踹一脚树叶堆,悻悻地走开,扬言回家告诉哥哥。
一阵热火朝天的劳作后,渠岸上布满了无数树叶堆,人们也沿沟走出了很远,不知不觉中夕阳西下,暮色四合。孩子们开始装筐,两腿跪在枯叶堆上,手脚并用,把细碎的枯叶压实成块状放到筐头里,再一块块码高,直到把夹在框子的4个细柄间填满。为了稳妥,有时还会割些长长的茅草放在两侧。筐装好了,人要蹲下去,胳膊伸进筐下面一侧的绳子套里,使个猛劲起身,有时候筐太沉,试几次也背不起来,就需要力气大的小伙伴帮忙提一下。
暮色渐浓,小伙伴们从树丛里鱼贯而出。因为人小个子都矮,通向村口的土路上,便只看得见一个个长了两条腿的枯叶垛子在夜色里晃动着。总有一两个小孩子收获最多,脸上满是骄傲的神色。偶尔也会有狡猾的孩子故意把筐装得蓬松,甚至有次一个发小在筐底放了堆土坷垃充数,来瞒过严厉的妈妈。后来,因为忘了抖落掉,在妈妈面前倒出树叶时被识破,挨了两脚踹。
记得每次背筐进家,早早就高声喊大人,满怀期待得到他们的赞许,但父母似乎总是在忙着什么,常常需要夸张的喘气喊累来博取他们额外的注意,才在他们欣喜的眼神里卸下筐头,拢着冻红的手和通红的脸,一头迈进屋里饭菜香弥漫的蒸汽里。
又到深秋,落叶遍地,而小伙伴们就像落叶,四散而去。老屋依旧,再也见不到街上松软的土路和洁净的院里扫帚的划痕,再也见不到年轻健壮的父母忙碌的背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