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里的老屋越来越少了。
隔几年回一次老家,村里的新房在悄悄地增多,老屋仿佛风烛残年的老人,渐渐地老去,慢慢地减少。
我家的老屋是曾祖父分给爷爷的婚房。一共5间北房,西头两间是二爷家的,东头三间是爷爷的,据说是清朝时盖的,至今最少有150年的历史。上世纪50年代,爷爷又在老屋的东侧加盖了两间,成为现在的5间北房,再后来又加盖了三间西屋和三间东屋。因为没有及时修缮,东屋的房顶现已坍塌,土坯墙体经不住雨雪的侵蚀,也开始倒塌了。
老家的院子是长方形的四合院,东西有5间房宽,南北房之间也是5间房的距离。南房的5间只有西侧的两间还留着,一间是门洞,一间是厕所。以东西房的南山墙为界,院子分为两部分,东侧是一个小菜园,中间是过道,对面西侧靠墙是猪圈,旁边有一口地窖。
老屋是北方典型的柱式尖顶瓦房,前面的门窗都是木制的方格窗,冬天用麻纸糊窗户,夏天钉上纱窗。涞源农村盖房是先建好木架子,叫起架子,然后再立柱子上柁。上梁是一件大事,要举行一个简单仪式,挂红绳,贴红纸,写上祝福的字。上正梁那天还要放鞭炮,意在祝福、驱鬼。架子都是榫卯结构,就像搭积木,用木楔子固定。房子的骨架搭好后就开始垒墙,有钱的用青砖,一般人家就是用土坯。墙完工后开始挂椽,将桦木锯成二尺长的原木,用斧头劈开三片或四片,平着铺开,上面压泥,抹平,干透后再铺上青瓦。最后挑脊。
老屋为家。父亲和三个姑姑在老屋长大,父亲和母亲又在此成家,我和弟弟在此出生长大。院里西屋前原来有一棵杏树,是大姑小时候栽的,每年的六七月,金黄色带着红脸的杏,鸡蛋一样大小,特别好吃,后来每当吃起大杏,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姑来。爷爷去世后家里没有人居住,杏树在十多年前枯死了,可是大姑栽种的榆树却枝繁叶茂,杨树高耸入云。
那时的晚上星星闪亮,土路平坦,家家垃圾都分类,草木灰倒厕所,烂草叶投猪圈。
老屋为根。我们家一代又一代人在这里生活,从这里出发,追寻新的明天。可是我的儿孙已经不再关注祖屋,我无论走得多远,离开得多久,心依然留在老屋,那是根,是精神的家园。
母亲经常对我说她要回老屋,尽管身体不允许,可她的心早已飞回老屋。老屋有她年轻时的美好记忆,老屋曾经是她的婚房、她的产房、她的育婴室。老屋有她牵挂的亲人,是她魂牵梦绕的家。
老屋里的一切就是乡愁。
老屋的院墙倒了,母亲买了砖,找人重新垒了起来。
2015年,母亲操持着对北房进行了修缮,重新换铺瓦顶,把外墙又抹了一遍。
今年初夏我又回了一次老屋,满院杂草,根本无法进入。我站在院外,看着老屋浮想联翩。
我上初中时,和大弟弟一起抹墙。当时弟弟还很幼小,端着一铁锹泥都特别费劲,我还一个劲地吼他。我们两个用了一天的时间,硬是把5间北房的后墙、东侧的山墙、西屋的两个山墙和后墙全部用黄土加黍子秆和成泥抹了一遍,非常结实。
老屋仿佛是一部时光机,记录着过往的一切。每一面墙、每一件旧物都会唤起我们的记忆,再现亲人的音容笑貌。
看着布满尘土的灶台,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烧火做饭的情景。奶奶陪嫁的大立柜还在那里,那时奶奶从不让我们看立柜里面。望着空无一人的土炕,想起过年时在炕角存放鞭炮的童年时光。颐和园昆明湖的画报裱糊的炕厢依然清晰,用报纸裱糊的顶棚已经泛黄。
烟熏的屋顶黑得发亮,椽、柁、檩,凡是在外面暴露的全部是黑色的,现在看来异常亲切。
院里的猪圈早已废弃,现在长满了杂草。每一次路过,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童年的快乐时光,想起自己掉进猪圈、大嫂把我捞出来帮我冲洗的场景。多年后,大嫂每一次见到我还总是逗我,笑着复述当年我全身黑泥的狼狈样。
老屋最美是雪后。早上推开房门,一片雪白,仿佛进入童话世界。院里只有早起的鸡在溜达,在雪地上画了一行行爪印。爷爷起床后拿起扫帚,从上房门口的台阶开始,一路扫到门口和厕所,扫到西屋门口、东屋门口。
老屋虽然破败了,在他人眼里一文不值,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,面对一砖一瓦,一树一草,触景生情,睹物思人,唤起无尽的回忆。
祖宅、老屋是不可复制的,那里保存着浓浓的乡愁。老屋承载着家族的历史,老屋在根就在。我们一定要记住自己是从哪里来的,忘记了就会迷失方向。